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淩晨時分, 天剛蒙蒙亮。
藍府內，藍老爺和藍夫人一同平躺在床上，安靜不語, 一動不動, 似是正在熟睡。
可若再定睛一看, 便能看見兩人始終睜開眼，神色木然, 呆楞地盯著帳頂。
儼然是醒著, 卻不說話, 也不動彈。
屋內一片死寂, 忽地，兩人驟然撐開眼皮, 死死瞪著兩顆布滿血絲的眼珠, 幾乎要從眼眶裏掉出來。
同時, 有暗紅的血流從七竅湧出, 毛毛蟲似的往四周淌去, 很快就糊了滿臉。
兩人卻始終沒有動手擦拭。
倒是一旁候著的婢女瞧見，頓時嚇得瑟瑟發抖，不知該不該管。見血流越來越多，才硬著頭皮, 上前去清理。
一小廝端著水盆進屋，見狀大駭，“這是怎麽回事？”
他前些日子回鄉給老人辦喪事, 今日才回府，不清楚這幾日府裏發生的事。
婢女面色蒼白, 咬緊唇瓣。
自從那日，那個一身銀飾的苗族男子在暴雨中出現, 老爺、夫人和小公子就變成這樣了，也不知是施了什麽巫蠱邪術。
雖然他暫時沒對下人動手，但……
婢女忍著害怕，低聲道：“平日該做什麽便做什麽，莫要多問，也莫要聲張，否則，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！”
小廝嚇壞了，連連應是，原本還想去請大夫的，聞言也不敢了。
兩人縮著脖子、垂著腦袋忙裏忙外，便沒看見房梁飄下的一角靛衣。
春鳴隱匿在陰影裏，盤腿坐在橫梁上，一手搭著膝蓋，一手托起下頜。
因舔了蘭瓔的血，他此時有些暈，也有些困，眼簾半闔，懶洋洋地抱著一只空的陶罐。
裏面曾裝有蠱蟲，如今已盡數鉆入這對夫妻體內。
他的蠱蟲們好久都沒有開餐了。
這種蠱蟲會先從口入，隨後散入五臟六腑，肆無忌憚地啃噬、滋長。
從內向外，將全身血肉蠶食幹凈。
待沒了血肉，便啃咬骨頭，一點一點蝕入骨髓，直至最後，留下一張只剩皮毛的、軟趴趴的人皮。
如同洩氣的皮球。
想到這裏，春鳴不由得彎起眼眸，皮球這個詞，還是蘭瓔教他的呢。
她說他平日只愛睡覺，實在太懶了，讓他陪她玩皮球。
他當然是要陪她的，不過這會兒她還在熟睡，等處理完這些人，也該到了她起床的時候，他要趕在那之前回去。
這些人……
春鳴往兩人身上掃視一圈，他們沒能叫出聲，是因他早前下了別的蠱蟲，能控制他們的一舉一動。
太吵了可不好，傳出去了，會嚇到別人的。
嚇到別人，蘭瓔也會不高興。
其實他原本沒想用他們餵蠱，畢竟他們是蘭瓔的家人。也許，她只是沒那麽喜歡他們，並不想他們去死。也許，他們也是她在這世間的牽掛。
所以，先前他只是操縱他們扮演出家人該有的樣子，起碼在表面上，要待蘭瓔好些、熱情些。
直至昨日回門他才知曉，蘭瓔不僅是不喜，更是厭惡，甚至不惜送他們進大牢。
那就沒有留下他們的必要了。
就讓他們一邊經歷蠱蟲之痛，一邊承受牢獄之災罷。
待他們進了大牢，必不能那麽快招供，得讓他們經歷過所有的刑罰，才能給蘭瓔出氣，不是麽？
床上兩人正被蠱蟲小口小口地啃咬內臟，痛苦難耐，但又無法呼喊宣洩，只能死死瞪大眼珠。
下人一盆接一盆地往外倒血水，直至最後聽見一串清脆鈴音，嚇得立即丟下木盆，火急火燎地跑遠。
而帳中兩人也停止了流血。
下一瞬，大片紛雜的蹄踏聲闖入，是一群身著皮甲、手持長.槍的官兵，將藍家人綁起來押走。
褚棠枝和蕭元澈也在其中，卻沒跟著大部隊去大理寺，而是留下來繼續搜查府邸。
上回只帶走了香灰和蠱蟲，據大理寺尋來的一位巫醫驗證，是還魂蠱的子蠱。
苗人還沒研究出真正的還魂蠱，不能使人起死回生，但能暫保屍體完好。
藍府既買來還魂蠱，定是藏著屍體。
兩人在院子搜了一圈，連房中燃著千步香的香爐也檢查過了，沒什麽發現，又去搜祠堂。
那日褚棠枝跟著蘭瓔，很輕松就在祠堂拿到了證物，今日見無人，便也放心進門。
可一邁步，只聽極輕微的“咻”一聲，一只黑乎乎的影子朝兩人飛來。
匆忙側身躲開，但那黑影速度太快，兩人躲避不及。
就在這時，兩人眼前閃過一道紅光，下一瞬，那蠱蟲便停在半空，被紅光分成了兩半，軟綿綿地墜落在地。
“叮鈴鈴——”
是熟悉的鈴音。
褚棠枝循聲擡頭，看見蹲在房梁上的春鳴，楞了楞，“……謝謝。”
蕭元澈也沒想到，春鳴居然會在這，而且還出手幫他們。
褚棠枝扭頭看四周，沒看見蘭瓔，怪道：“你怎麽會一個人在這？”
他不該一直黏著藍姑娘的麽？
春鳴足尖輕點，如藍蝶一般翩躚飛下房梁。
平穩落地後，他走近兩人，語氣幽幽：“你們不能死，要活下來陪瓔瓔。”
那日，褚棠枝之所以能那麽順利拿到還魂蠱蟲，當然是因為春鳴早已控制了藍家人。
蘭瓔想做的，他都會幫她做到。
蕭元澈之前和春鳴接觸不多，沒怎麽見識過他的性子，被嗆得咳了兩聲，“什麽死不死活不活的……哪有這麽嚴重。”
即便中了蠱，還有大理寺請來的巫醫呢，哪就這麽容易死。
褚棠枝則是古怪地看了春鳴一眼。之前她一旦和蘭瓔走得近些，他就像毒蛇一般蟄伏在旁，“嘶嘶”吐出蛇信，以示警告。
現在成親了，倒是成熟不少。
春鳴低垂眼睫，唇角掛著禮貌的微笑，並不和兩人多說什麽。
只是默默跟隨兩人，找到藏在祠堂地下的地窖。
地窖內部堆著大量冰塊，溫度很低。四面墻上都掛著香爐，由尋常熏香、還魂草以及還魂蠱蠱蟲混合而成的香氣愈發濃郁。
中央，則擺著一副沈重的棺槨，想來就是藍府藏匿的屍體。
褚棠枝和蕭元澈仔細摸索一圈，才小心撬開，發現是個頭花發白的老婦。
“是藍老夫人麽？聽聞藍老爺是個孝子……”
兩人在棺槨旁辨認觀察，而春鳴一看見冰窖內的景象，身形頓時一僵，緩緩壓平了唇角。
他呆立在門口，久未步入。
那邊的兩人沒察覺，蕭元澈頭也不擡地問道：“對了春鳴，你有沒有吐真蠱？此案牽扯甚廣，歹人又過於狡猾，大理寺打算請示陛下允許對犯人用吐真蠱，加速審訊。”
聞言，春鳴緩緩回過神來。
痛意從掌心傳來，他這才發現自己不自覺攥緊了拳頭，指甲深陷入皮肉，滲出血痕。
他松開五指，眸光微動，輕聲道：“沒有呢。”
蕭元澈只好放棄。
能理解，中原一貫禁蠱，若他擔心日後被朝廷過河拆橋，也是無可厚非。
只是不免嘀咕道：“你是這麽謹慎的人麽？”
春鳴沒再理他。
*
結束藍府的事時，天光已然大亮。
春鳴回到閣樓，見蘭瓔睡得正香，腳丫伸到被子外，肚子也沒蓋住。
便提起被角，幫她重新蓋好。
他記得的，她曾說過，睡覺一定要蓋好肚子，否則會著涼拉肚子。
蘭瓔睡得很熟，但似乎是感覺到他回來，下意識伸出手想捉他。
春鳴換了一身幹凈衣裳才上榻。
四肢纏上去，擁緊她，直至兩人之間再也沒有空隙。他靜默盯著她，指腹輕柔摩挲她眼、鼻、嘴。
是極其溫暖、柔軟的肌膚，一如她這個人。
“瓔瓔。”
不知是想到了什麽，他聲線繾綣，充滿了無盡的喜愛與珍惜。
卻又帶著顫抖，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喚她，似是乞求。
許久以後，春鳴與她額頭相抵，緊緊擁著她，闔上了眼眸。
蘭瓔一覺醒來，就對上春鳴放大到占據了她整片視野的黑眼睛。
“早啊。”
蘭瓔早已司空見慣，稍微擡頭親了親他。甚至覺得他這樣有點像大頭娃娃，忍不住笑出聲。
春鳴不懂她在笑什麽，眨了眨眼，眼睫都掃在她眼皮上了。
昨晚消耗了太多精力，蘭瓔沒賴床，馬上起身洗漱，準備吃飯。
而春鳴竟然也跟著起床了。
蘭瓔系著襦裙的絳帶，回頭看他，“你今天不多睡會兒？”
雖然他有時會早點起，但如果不是她拉他起來的話，他是絕對不會在中午之前起床的。
“要和瓔瓔一起吃早飯。”
是他自己要起來，蘭瓔自然也不會逼他回去睡，“好好好，你想吃什麽？”
今日天氣正好，一碧如洗，夏風吹拂，蘭瓔吃完早飯，便到院子裏澆花。
府裏有下人，其實無需她操心打理，但這樣多沒意思啊。
燦爛的陽光下，蘭瓔揮灑水柱，被折射出七彩的光暈。幾只蝴蝶被花香吸引飛來，翕動著翅膀，停在盛放的花蕊。
春鳴跟在蘭瓔身後，聽她嘀咕：“多出來走動走動，心情會變好，身體也會變好，還能調整作息……當然你不調的話也沒關系……”
“我以後都要和瓔瓔一起起床。”春鳴也拎起水壺，往身邊的花盆灑了些水。
蘭瓔笑著回頭看他，“是你自己說的哦。”
春鳴抿著淺笑，“嗯。”
兩人這上午都待在小花園裏。蘭瓔澆水，春鳴也跟著澆。蘭瓔鏟土，春鳴也跟著鏟。蘭瓔躺在葡萄藤下的躺椅上歇息，春鳴也擠上去，摟著她，給她扇扇子。
躺椅偏窄，蘭瓔被擠得晃悠，索性趴在他身上。
雖然有葡萄藤遮擋，蘭瓔還是擡起袖子給他遮太陽，“不曬麽？”
春鳴拎起她的垂發，提起來貼在臉上，烏眸中含著笑意，泛起細碎星點。
“有瓔瓔在。”
“……真不害臊。”
吐槽歸吐槽，蘭瓔還是笑著趴在了他肩頭，看著地面上，兩人綴在大片葡萄藤裏的影子。
躺了會兒，有婢女從屋裏走出來，之前蘭瓔曾吩咐她找那本志怪小說，但她一直沒找到。
春鳴搖扇子的速度慢了些，輕顫著眼睫，看向懷裏的蘭瓔。
蘭瓔倒沒什麽所謂，擺擺手，“那就算了，天氣熱，你們都回去歇著罷。”
待婢女離開，蘭瓔擡起頭，從躺椅旁邊的小幾上叉起一塊桃子，舉在他眼前，“吃桃。”
春鳴重新揚起唇角，乖乖張嘴。
蘭瓔卻手腕一轉，送入自己嘴裏，還一臉得意地看他，“是我吃。”
“那瓔瓔吃。”
蘭瓔還以為他會耷拉嘴角，一臉委屈，用可憐的語氣說：“你又玩弄我。”
但他只是擁著她，臥在茂盛的葡萄葉下，眼睫盛著葉隙漏下的金光，眉眼和煦，溫柔道：“那瓔瓔吃。”
“不行，”蘭瓔偏不如他願，再叉起一塊，抵在他唇瓣，“春鳴也吃。”
春鳴彎著眼眸，唇瓣輕啟，舌尖卷入，幾回咀嚼過後，只剩唇瓣上覆著的一層紅潤水漬。
……真好看。
蘭瓔顧不上吃桃子了，他的唇瓣，要比桃子甜。
夏風懶怠地吹過一架葡萄藤，綠葉飄動，搖下一地斑駁的光影。
每次都是蘭瓔主動撩，但先敗下陣來的，也每次都是蘭瓔。沒過一會兒，就趴了回去，一邊平覆呼吸，一邊撫摸他的手心。
方才兩人鏟土的時候，她眼尖發現他掌心有幾個滲血的指甲印，還沒結痂，顯然是新傷。
他說是昨晚滴血入墨的時候弄的。
但蘭瓔想起紙上的顏色，感覺他不止用了這麽點血。再想起那本天天玩失蹤的志怪話本，總覺得不對勁。
話本不對勁，春鳴也不太對勁。
春鳴正玩著她後腦勺的辮子，蘭瓔趴在他肩頭，面朝外，默聲問系統：“那本書現在在哪？”
系統：【被春鳴燒了。】
……？！
蘭瓔猛地擡頭，春鳴險些扯到她的辮子，一雙烏眸盯著她，“瓔瓔，怎麽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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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府內，藍老爺和藍夫人一同平躺在床上，安靜不語, 一動不動, 似是正在熟睡。
可若再定睛一看, 便能看見兩人始終睜開眼，神色木然, 呆楞地盯著帳頂。
儼然是醒著, 卻不說話, 也不動彈。
屋內一片死寂, 忽地，兩人驟然撐開眼皮, 死死瞪著兩顆布滿血絲的眼珠, 幾乎要從眼眶裏掉出來。
同時, 有暗紅的血流從七竅湧出, 毛毛蟲似的往四周淌去, 很快就糊了滿臉。
兩人卻始終沒有動手擦拭。
倒是一旁候著的婢女瞧見，頓時嚇得瑟瑟發抖，不知該不該管。見血流越來越多，才硬著頭皮, 上前去清理。
一小廝端著水盆進屋，見狀大駭，“這是怎麽回事？”
他前些日子回鄉給老人辦喪事, 今日才回府，不清楚這幾日府裏發生的事。
婢女面色蒼白, 咬緊唇瓣。
自從那日，那個一身銀飾的苗族男子在暴雨中出現, 老爺、夫人和小公子就變成這樣了，也不知是施了什麽巫蠱邪術。
雖然他暫時沒對下人動手，但……
婢女忍著害怕，低聲道：“平日該做什麽便做什麽，莫要多問，也莫要聲張，否則，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！”
小廝嚇壞了，連連應是，原本還想去請大夫的，聞言也不敢了。
兩人縮著脖子、垂著腦袋忙裏忙外，便沒看見房梁飄下的一角靛衣。
春鳴隱匿在陰影裏，盤腿坐在橫梁上，一手搭著膝蓋，一手托起下頜。
因舔了蘭瓔的血，他此時有些暈，也有些困，眼簾半闔，懶洋洋地抱著一只空的陶罐。
裏面曾裝有蠱蟲，如今已盡數鉆入這對夫妻體內。
他的蠱蟲們好久都沒有開餐了。
這種蠱蟲會先從口入，隨後散入五臟六腑，肆無忌憚地啃噬、滋長。
從內向外，將全身血肉蠶食幹凈。
待沒了血肉，便啃咬骨頭，一點一點蝕入骨髓，直至最後，留下一張只剩皮毛的、軟趴趴的人皮。
如同洩氣的皮球。
想到這裏，春鳴不由得彎起眼眸，皮球這個詞，還是蘭瓔教他的呢。
她說他平日只愛睡覺，實在太懶了，讓他陪她玩皮球。
他當然是要陪她的，不過這會兒她還在熟睡，等處理完這些人，也該到了她起床的時候，他要趕在那之前回去。
這些人……
春鳴往兩人身上掃視一圈，他們沒能叫出聲，是因他早前下了別的蠱蟲，能控制他們的一舉一動。
太吵了可不好，傳出去了，會嚇到別人的。
嚇到別人，蘭瓔也會不高興。
其實他原本沒想用他們餵蠱，畢竟他們是蘭瓔的家人。也許，她只是沒那麽喜歡他們，並不想他們去死。也許，他們也是她在這世間的牽掛。
所以，先前他只是操縱他們扮演出家人該有的樣子，起碼在表面上，要待蘭瓔好些、熱情些。
直至昨日回門他才知曉，蘭瓔不僅是不喜，更是厭惡，甚至不惜送他們進大牢。
那就沒有留下他們的必要了。
就讓他們一邊經歷蠱蟲之痛，一邊承受牢獄之災罷。
待他們進了大牢，必不能那麽快招供，得讓他們經歷過所有的刑罰，才能給蘭瓔出氣，不是麽？
床上兩人正被蠱蟲小口小口地啃咬內臟，痛苦難耐，但又無法呼喊宣洩，只能死死瞪大眼珠。
下人一盆接一盆地往外倒血水，直至最後聽見一串清脆鈴音，嚇得立即丟下木盆，火急火燎地跑遠。
而帳中兩人也停止了流血。
下一瞬，大片紛雜的蹄踏聲闖入，是一群身著皮甲、手持長.槍的官兵，將藍家人綁起來押走。
褚棠枝和蕭元澈也在其中，卻沒跟著大部隊去大理寺，而是留下來繼續搜查府邸。
上回只帶走了香灰和蠱蟲，據大理寺尋來的一位巫醫驗證，是還魂蠱的子蠱。
苗人還沒研究出真正的還魂蠱，不能使人起死回生，但能暫保屍體完好。
藍府既買來還魂蠱，定是藏著屍體。
兩人在院子搜了一圈，連房中燃著千步香的香爐也檢查過了，沒什麽發現，又去搜祠堂。
那日褚棠枝跟著蘭瓔，很輕松就在祠堂拿到了證物，今日見無人，便也放心進門。
可一邁步，只聽極輕微的“咻”一聲，一只黑乎乎的影子朝兩人飛來。
匆忙側身躲開，但那黑影速度太快，兩人躲避不及。
就在這時，兩人眼前閃過一道紅光，下一瞬，那蠱蟲便停在半空，被紅光分成了兩半，軟綿綿地墜落在地。
“叮鈴鈴——”
是熟悉的鈴音。
褚棠枝循聲擡頭，看見蹲在房梁上的春鳴，楞了楞，“……謝謝。”
蕭元澈也沒想到，春鳴居然會在這，而且還出手幫他們。
褚棠枝扭頭看四周，沒看見蘭瓔，怪道：“你怎麽會一個人在這？”
他不該一直黏著藍姑娘的麽？
春鳴足尖輕點，如藍蝶一般翩躚飛下房梁。
平穩落地後，他走近兩人，語氣幽幽：“你們不能死，要活下來陪瓔瓔。”
那日，褚棠枝之所以能那麽順利拿到還魂蠱蟲，當然是因為春鳴早已控制了藍家人。
蘭瓔想做的，他都會幫她做到。
蕭元澈之前和春鳴接觸不多，沒怎麽見識過他的性子，被嗆得咳了兩聲，“什麽死不死活不活的……哪有這麽嚴重。”
即便中了蠱，還有大理寺請來的巫醫呢，哪就這麽容易死。
褚棠枝則是古怪地看了春鳴一眼。之前她一旦和蘭瓔走得近些，他就像毒蛇一般蟄伏在旁，“嘶嘶”吐出蛇信，以示警告。
現在成親了，倒是成熟不少。
春鳴低垂眼睫，唇角掛著禮貌的微笑，並不和兩人多說什麽。
只是默默跟隨兩人，找到藏在祠堂地下的地窖。
地窖內部堆著大量冰塊，溫度很低。四面墻上都掛著香爐，由尋常熏香、還魂草以及還魂蠱蠱蟲混合而成的香氣愈發濃郁。
中央，則擺著一副沈重的棺槨，想來就是藍府藏匿的屍體。
褚棠枝和蕭元澈仔細摸索一圈，才小心撬開，發現是個頭花發白的老婦。
“是藍老夫人麽？聽聞藍老爺是個孝子……”
兩人在棺槨旁辨認觀察，而春鳴一看見冰窖內的景象，身形頓時一僵，緩緩壓平了唇角。
他呆立在門口，久未步入。
那邊的兩人沒察覺，蕭元澈頭也不擡地問道：“對了春鳴，你有沒有吐真蠱？此案牽扯甚廣，歹人又過於狡猾，大理寺打算請示陛下允許對犯人用吐真蠱，加速審訊。”
聞言，春鳴緩緩回過神來。
痛意從掌心傳來，他這才發現自己不自覺攥緊了拳頭，指甲深陷入皮肉，滲出血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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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元澈只好放棄。
能理解，中原一貫禁蠱，若他擔心日後被朝廷過河拆橋，也是無可厚非。
只是不免嘀咕道：“你是這麽謹慎的人麽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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結束藍府的事時，天光已然大亮。
春鳴回到閣樓，見蘭瓔睡得正香，腳丫伸到被子外，肚子也沒蓋住。
便提起被角，幫她重新蓋好。
他記得的，她曾說過，睡覺一定要蓋好肚子，否則會著涼拉肚子。
蘭瓔睡得很熟，但似乎是感覺到他回來，下意識伸出手想捉他。
春鳴換了一身幹凈衣裳才上榻。
四肢纏上去，擁緊她，直至兩人之間再也沒有空隙。他靜默盯著她，指腹輕柔摩挲她眼、鼻、嘴。
是極其溫暖、柔軟的肌膚，一如她這個人。
“瓔瓔。”
不知是想到了什麽，他聲線繾綣，充滿了無盡的喜愛與珍惜。
卻又帶著顫抖，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喚她，似是乞求。
許久以後，春鳴與她額頭相抵，緊緊擁著她，闔上了眼眸。
蘭瓔一覺醒來，就對上春鳴放大到占據了她整片視野的黑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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蘭瓔早已司空見慣，稍微擡頭親了親他。甚至覺得他這樣有點像大頭娃娃，忍不住笑出聲。
春鳴不懂她在笑什麽，眨了眨眼，眼睫都掃在她眼皮上了。
昨晚消耗了太多精力，蘭瓔沒賴床，馬上起身洗漱，準備吃飯。
而春鳴竟然也跟著起床了。
蘭瓔系著襦裙的絳帶，回頭看他，“你今天不多睡會兒？”
雖然他有時會早點起，但如果不是她拉他起來的話，他是絕對不會在中午之前起床的。
“要和瓔瓔一起吃早飯。”
是他自己要起來，蘭瓔自然也不會逼他回去睡，“好好好，你想吃什麽？”
今日天氣正好，一碧如洗，夏風吹拂，蘭瓔吃完早飯，便到院子裏澆花。
府裏有下人，其實無需她操心打理，但這樣多沒意思啊。
燦爛的陽光下，蘭瓔揮灑水柱，被折射出七彩的光暈。幾只蝴蝶被花香吸引飛來，翕動著翅膀，停在盛放的花蕊。
春鳴跟在蘭瓔身後，聽她嘀咕：“多出來走動走動，心情會變好，身體也會變好，還能調整作息……當然你不調的話也沒關系……”
“我以後都要和瓔瓔一起起床。”春鳴也拎起水壺，往身邊的花盆灑了些水。
蘭瓔笑著回頭看他，“是你自己說的哦。”
春鳴抿著淺笑，“嗯。”
兩人這上午都待在小花園裏。蘭瓔澆水，春鳴也跟著澆。蘭瓔鏟土，春鳴也跟著鏟。蘭瓔躺在葡萄藤下的躺椅上歇息，春鳴也擠上去，摟著她，給她扇扇子。
躺椅偏窄，蘭瓔被擠得晃悠，索性趴在他身上。
雖然有葡萄藤遮擋，蘭瓔還是擡起袖子給他遮太陽，“不曬麽？”
春鳴拎起她的垂發，提起來貼在臉上，烏眸中含著笑意，泛起細碎星點。
“有瓔瓔在。”
“……真不害臊。”
吐槽歸吐槽，蘭瓔還是笑著趴在了他肩頭，看著地面上，兩人綴在大片葡萄藤裏的影子。
躺了會兒，有婢女從屋裏走出來，之前蘭瓔曾吩咐她找那本志怪小說，但她一直沒找到。
春鳴搖扇子的速度慢了些，輕顫著眼睫，看向懷裏的蘭瓔。
蘭瓔倒沒什麽所謂，擺擺手，“那就算了，天氣熱，你們都回去歇著罷。”
待婢女離開，蘭瓔擡起頭，從躺椅旁邊的小幾上叉起一塊桃子，舉在他眼前，“吃桃。”
春鳴重新揚起唇角，乖乖張嘴。
蘭瓔卻手腕一轉，送入自己嘴裏，還一臉得意地看他，“是我吃。”
“那瓔瓔吃。”
蘭瓔還以為他會耷拉嘴角，一臉委屈，用可憐的語氣說：“你又玩弄我。”
但他只是擁著她，臥在茂盛的葡萄葉下，眼睫盛著葉隙漏下的金光，眉眼和煦，溫柔道：“那瓔瓔吃。”
“不行，”蘭瓔偏不如他願，再叉起一塊，抵在他唇瓣，“春鳴也吃。”
春鳴彎著眼眸，唇瓣輕啟，舌尖卷入，幾回咀嚼過後，只剩唇瓣上覆著的一層紅潤水漬。
……真好看。
蘭瓔顧不上吃桃子了，他的唇瓣，要比桃子甜。
夏風懶怠地吹過一架葡萄藤，綠葉飄動，搖下一地斑駁的光影。
每次都是蘭瓔主動撩，但先敗下陣來的，也每次都是蘭瓔。沒過一會兒，就趴了回去，一邊平覆呼吸，一邊撫摸他的手心。
方才兩人鏟土的時候，她眼尖發現他掌心有幾個滲血的指甲印，還沒結痂，顯然是新傷。
他說是昨晚滴血入墨的時候弄的。
但蘭瓔想起紙上的顏色，感覺他不止用了這麽點血。再想起那本天天玩失蹤的志怪話本，總覺得不對勁。
話本不對勁，春鳴也不太對勁。
春鳴正玩著她後腦勺的辮子，蘭瓔趴在他肩頭，面朝外，默聲問系統：“那本書現在在哪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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